相信幸運時常發生

沒有深邃的輪廓，沒有黝黑的膚色，也沒有可以和巴西沾上邊的線索。巴西先生身材不高大，也不會跳森巴。他的年紀中等，身材瘦小，有著白髮，總是戴著一副輕薄眼鏡，穿著休閒西裝。一開始，經常見他來咖啡館光顧，後來偶爾才出現，再後來，就沒再見過了。 他通常坐在角落靠牆雙人座的位置，公事包就放在對面空位，桌前攤著一疊文件，電腦擺在前方，明亮的螢幕映著他的眼鏡散發出微弱光芒。通常他會點一杯黑咖啡，有時坐久了，才會加點一道點心，但通常他只喝咖啡。喝完了，再續杯。 他人不錯，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埋首在工作中。但只要忙完了，起身經過吧檯時都會和我們比較熟的店員聊上幾句。有時候，幫他加咖啡時，他也會親切的聊上幾句。他是個很有「人氣」的客人，不像其他大部分的客人通常只做自己的事情不太搭理店員。他善於與人接觸，是個對人有興趣的人，當然也喜歡別人熱絡的回應他。 店長跟他很熟，在我來之前巴西先生就已經是個熟客了。店長是個活潑熱情的女孩，有著正向的陽光特質，十分深得巴西先生的心。但後來，店長調去新的分店，這裡可能彷彿少了點什麼。 巴西先生變得偶爾才出現，有時候只是匆匆路過進來外帶一杯咖啡就離開了。有一次假日我在的時候，問他為何最近比較少出現，他小聲說，「啊～最近比較忙，不過有時候我會去分店，你們家開了新分店對吧～」他客氣微笑著。是啊，我們開了分店。但我也知道，他是去尋回一種「因人而安」的感覺。一種因熟悉的人存在而感到安心的氛圍。 就算賣的咖啡一樣，但卻因人的差異而產生不同情感上的差異。這感覺就像，當原本安穩流動的世界突然被拿掉或添加某個元素時，整個世界也牽一髮而動全身的被全部改變。只是這改變可能微乎其微的讓人難以察覺罷了。 還記得他最後一次上門的情景。他點了一杯咖啡，一如往常走向靠牆雙人座的方向，放好包包，抽出電腦，伸手轉開桌上的那盞小燈，暖黃色燈光照著他的電腦，牆面影子映射出他瘦小堅毅的身軀，那畫面宛如電影場景中的一幅藝術照。 看著他，我的記憶在這之間飄移。從過去到此刻，這之間確實有什麼改變了吧，一種無以名狀伸手而不可觸及的東西。如同我手上這杯將要端給他的咖啡一樣，雖然名字一樣，但不同人煮出來的鐵定是不同的味道了。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了，總是喝著巴西咖啡的——巴西先生。

 這是夏季的變奏曲，屬於雨的日子，雨的猖狂。 六月的梅雨季與西南氣流攜手滯留，陸續到來的颱風，不間斷的狂風暴雨造成了一片大地凌亂，電視新聞全是有關雨水成災的消息。 一個禮拜了，雨還不停。 我站在咖啡館內，望著窗外的雨世界。一陣狂風往咖啡館的骨架裡狠狠吹進，沿著空調和天花板的隙縫緩緩飄落陳積已久的灰塵，玻璃大門被吹得開開闔闔，落地窗微微震盪。像這樣的天氣裡，我實在懷疑有誰還會冒雨前來一間咖啡館，除非躲雨路過，除非事前有約，除非？ 拉個長鏡頭放眼望去，拍張照片，整個城市近乎是灰階的不飽和色調。像一首歌的名字，被雨困住的城市。所有的人與建築全都在海裡漂流，冷冷的灰色調裡，咖啡館成了唯一的暖色，黃橙橙的，熱呼呼的，像城市的暖爐，掌心的溫度。 如果有誰還在外逗留，也許是別有所求。 咖啡館成為汪洋裡的燈塔，當世界落成了一片海。迷途在外的人可以在一片虛無的景像之中找到需索的光亮，找到與家相似的溫暖。當人們各自躲進自己的孤島時，一間咖啡館的存在就成了他們眼裡的光，心裡的島。如果外頭還有流浪的人，如果金魚也在找尋魚缸，那麼一間漾著燈火的咖啡館，就是最舒適的安樂窩。這裡有木頭、沙發、輕音樂；咖啡、甜食、與人聲，他們可以安心前來，自由離開。不被誰打擾，也不被雨隔離。 如果是你，被雨困住，被雨傷透，請走進來，走進最令人安心的風景裡來。 不管外頭如何暗潮洶湧，在這個沉靜的迴路之中，所有影像、聲音與內在思路就如緩緩被吐出的煙圈一般，縹緲但卻依然可見。在這個氛圍裡，心事可以凝結如水，悲傷快樂也都放慢，所有片段皆在海裡迴游，等待上岸。儘管外面雨霧迷茫，但內心的紋理卻隱然若現。所渴望的，期盼的，都可以只是滂沱大雨裡的一盞昏黃。看似微不足道，卻是全心所望。所擁有的，失去的，都將一一浮現。 再也不管是否有人到來。 有一間咖啡館，在雨中；而我在這裡。

炎炎夏日之失控的咖啡館，開演。 當冬夜漸暖，當夏天的海也變得藍。人們將隨著陽光的腳步出現早起症狀。尤其周休假日，店內人潮一早就絡繹不絕，來去只在一轉身。忙起來就像戰爭：人聲、砲聲、心跳聲。處在自顧不暇的懸崖邊，店員只能互相掩護渡過戰亂。沒有誰的腳步能夠放慢，也沒有誰的心思能夠闌珊。 彷彿說好似的，人群都選在這個良辰吉時前來。原本一切都還按部就班，怎麼瞬間就變了調。人群接二連三又連四，咖啡館裡烽火連天，人聲嘈雜，空氣裡瀰漫著咖啡的煙硝味，機器運轉成了轟炸聲。夏日裡的兵荒馬亂，搞得人仰馬翻。該來的都來了，左前方是495、右後方與最遠處各自有人佔據，裡面一群人，外面有人在等；不曾來的也都出現，要求煎雞蛋的客人、堅持點黑咖啡，現在卻討著牛奶的人、比店員還趕時間的客人，穿插進來要外帶的客人也都出現了。你看，多完美的一場盛會，好慶祝我們的措手不及。 兵荒馬亂的時段裡，再日常的小狀況也都變本加厲。例如電話響得更頻繁，食材短缺得更快，小孩總是打翻了水杯，碗盤永遠不及洗，發票偏挑這時候故障，一切瑣事以排山倒海之姿迎面而來；當時間不為你停留，客人不為你等候時，所有尋常不過的小事都成了窒礙難行的絆腳石。像颱風掃落般，一口氣掉落，無法還擊。 開始懷疑這是蓄意的巧合。 人群像約好似的一桌桌前來結帳，然後又一幕幕散去。腦海明明還閃著剛才的凌亂片段，此刻卻望著一片空蕩狼藉，那場面就如蝗蟲過境，洗劫一空，剩一片殘骸餘灰。對著玻璃吐口氣，便看見自己的灰頭土臉；嚥一口水，才意識到自己的喉底乾涸。這樣的兵荒馬亂實在不是我所想像的咖啡館應該有的模樣，這可能是夢境一場，我想。 2012.6.4

495，始終如一的消費金額，用來代稱一對夫妻。 他們總是在假日的早上前來，從他們的穿著看來，可能是早晨運動完順便來吃早餐的。能這樣被我認作常客的人不多，畢竟我不常出現。而他們，總是一而再的在相同時間映入我眼簾，同樣的兩人，相同的位置，相同的餐點，以及始終如一的消費金額。495，意指一對始終如一的夫妻。 噢，當然，他們偶爾也會換一下口味，但是頻率不高，換來換去也都不出那兩種。奇怪的是，我從來也沒有想要推薦或者試圖改變他們的習慣，例如請他們參考一下店裡新推出的餐點等等的；我總是看著他們的一如往常，然後默默成就他們的始終如一。 495總是面對面坐著，安靜的吃著早餐，喝著咖啡。有時各自看著報章雜誌，有時小聲交談。他們是一對不喧嘩的客人，不高調也不張揚，就只是安於自己的位置上、彼此的目光中。495有著自己的音量，自己的氛圍。當杯中的咖啡見底需要續杯時，也只是稍微舉個手向我示意，我也融入他們的默契，微笑點個頭，提著咖啡壺走去。即便是在咖啡館最為忙亂喧騰時，他們也不會因此而放大音量，隨風起舞。反而是我，成了他們眼中的風，四處奔忙。 與他們交談的次數並不多，大概只是服務上的詢問，或者結帳時的簡單對話。他們並不熱切與人談話，但不代表冷漠。因為一頓閒適的假日早餐確實不需要太過喧鬧，徒勞地將氣力耗費在無謂的唇齒舌沫間，倒不如浪費在一杯能齒頰留香的好咖啡上，更讓人覺得萬分值得。 有時在想，不知道他們是在何時開始成為495的，這過程大概需要一些摸索，才能逐漸成為一種生活上的習慣。如同偶爾會到某間早餐店用餐一樣，出自於一種偶然的經驗，慢慢積累成為一種生活的必經之處，無需天天報到，但是你會知道生活裡有一間咖啡館可以隨時供你前往，如同495，他們並不天天前來，但在他們的生活裡住著一間這樣的咖啡館，可以為他們煮一杯熱咖啡，特別是在假日的早晨裡，以供他們精神奕奕的開始美好的一天。 今天，我又遇見了495，他們的習慣依舊。 一如往常的送完所有餐點之後，我看著他們的背影，想著那樣共同摸索的一段早餐時光其實其來有自。習慣來自生活，變化也離不出生活。從生活裡來，生活裡去，不帶企圖而醞釀成的生活點滴，便是那最佳註解，他們的始終如一來自於兩人對生活的共同摸索，而495便是如此尋尋覓覓醞釀下最好的產物了。 2010.5.23